【王乔】惊鸿照影来
雁族的微草舫驻于天河边，舫主王杰希修为颇高，在他的带领下，微草已在由妖府联盟“荣耀”组织的一年一度的“万妖斗”中夺得数次冠军。
王杰希刚接过族长之位出任微草舫主时遭到很多质疑，再加上他有一双极有特色的大小眼，许多人都奚落他是不是第一次化形时被捕雁人吓着了眼睛没化好，还给他起了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王大眼”。
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能力妖族有目共睹，无人否认他当得起微草舫舫主一位。他座下弟子，也个顶个的天赋绝佳，其中以高英杰光芒最盛，已是众人认定的舫主接班人。
可天赋是一回事，有没有长进又是另一回事。高英杰最好的朋友叫乔一帆，是王杰希在天河边遇到的孤儿。两人虽然从师同一人又非常亲密，但在雁族中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高英杰自不必说，从小便浸淫在仙术仙丹中，优渥的环境很大程度上成就了他现在绝佳的修为，而乔一帆则是被王杰希捡回来的野雁，王杰希遇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凭着自己的修炼化形，没有牢固的仙家根基，王杰希虽惊讶于他只靠着自己就能修炼化形而收他为弟子，却也对他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长进感到失望。
妖族间也不乏人间的各种争斗，前不久便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儿：嘉世堡的堡主叶修出走了。妖族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谁家不对别家有些了解，嘉世堡是狼族的地盘，狼族近些年内斗有些厉害，雪狼一族势力萎靡，出身雪狼族的叶修是自己出走，还是被族里逼走，众族长心里都有自己的猜测。
只是这终归是别人家的事，犯不着为此烦心。这一年的“万妖斗”在即，也不知多少人庆幸少了叶修这个劲敌——嘉世虽然近年因内斗实力下降，但仍然是冠军数量记录的保持者。
各族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微草舫内却生出了点乱子。肖云——也是王杰希的弟子——在跟乔一帆比试时没轻没重下了狠手，乔一帆自知不敌，慌慌张张地要躲，结果那一击打中了急着要上前来护着好友的高英杰。
高英杰是什么人呐，是舫主最得意的弟子，伤了他还得了？！大家都慌了神，但在王杰希现身后不约而同地指责乔一帆。倒不是肖云人缘有多好，只是乔一帆实在不招人喜欢。他本人小心恭谨地处事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在雁族人眼里，他只是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哪里有资格入王杰希门下，而他多年没有长进的事实又似乎印证了雁族人的看法，进微草舫这么多年，除了高英杰与他交好，他就是个无人理睬的小透明。
高英杰受了伤，其他人更多的是惶恐，只有乔一帆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好友。然而他却没法去看望一下——他现在是伤到高英杰的罪魁祸首，此时正跪在王杰希面前等候处罚。
王杰希还记得多年前初见乔一帆的情形。那时他已颇有威望，去天河边巡查的事本不必由他亲力亲为，但他那一次偏偏有了去天河边看一看的兴致。在沿河走出很远，族人气息已淡不可闻之时，他突然又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同类的味道。
他觉得惊奇，便踏着浅滩的水草往气味最浓厚之处探寻，突见白光一闪，而后，原本空无一物的水面竟凭空多出一个人。
王杰希何等精明，他只惊诧了一瞬，便想明白了，大抵是一只雁躲在水草里化了形。他便不上前打扰，静静在一旁看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那个尚显稚嫩的少年裹一身松松垮垮的白袍，顶着一头黛蓝色的碎发，眨着钴蓝色的眼睛，双腿划开闪着粼粼波光的浅水，一步步朝他走来。
王杰希一时间竟有些怔愣。直到少年走近他，一脸诧异地望着他说：“我以为这里不会有人来呢，你是谁呀？”然后少年又歪了歪头补充道：“我叫乔一帆。”
王杰希回过神道：“我是王杰希。”
“王杰希？！”少年仿佛吃了一惊，开始细细打量他，“微草舫舫主王杰希？”
“嗯。”王杰希应声。他发现少年开始盯着他的眼睛看，便又开口道：“很奇怪吧。”
“啊……嗯？什么？眼睛吗？”少年笑起来，“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再说了……有什么奇怪的，多可爱。”
王杰希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的眼睛有什么可爱的，只当刚刚化形的乔一帆还不能准确地用对形容词。
他还记得他怎么把乔一帆带回微草，记得乔一帆刚到微草时的新奇模样，记得乔一帆最初是如何依赖自己，唯独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乔一帆对他的依赖变成了敬畏，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拉开了遥远的距离，只保持着明面儿上的师徒关系。
眼前跪着忐忑不安的乔一帆，王杰希先让他起来，然后开始慢慢引出自己的决定：“一帆，在这里过得不好吧。”
“没，没有的事！”乔一帆连忙否认。
“英杰的事不是你的错，但你在这里不开心是事实。”王杰希不为所动，继续道：“既然这么艰难，有没有想过离开微草？”
乔一帆沉默不语。
王杰希想是不是自己说重了，但“万妖斗”上，各族长的亲传弟子都必须上场，乔一帆的实力无疑拖了微草的后腿，而他在这里也过得不好，让他离开，对他对微草都好。于是他狠下心继续说：“你本来也是在外面的，到外面去你应该能更加放松。”
“我——”乔一帆开口想说点什么，但王杰希打断了他，给出了最后一击：“你不适合微草。”
乔一帆闭上了嘴。他已经很明白王杰希要自己离开的坚决，也很理解这个决定，他刚才开口是想说能不能让他看看高英杰，但现在他连看望高英杰的心思都没有了，只低低地回答道：“是，我应该离开了。谢谢前辈这些年的照顾，我走了。”
王杰希看着乔一帆转身离去的身影，心下涌起一股想挽留的冲动，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直到已看不见乔一帆的身影。
乔一帆离开了微草舫，并没有沿着河走。他出生不久便失去了父母，机缘巧合之下才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天河，不仅活了下来还得以化形成人，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家。再留在天河边也没有意义，他索性朝着内陆走，去看看妖族百态。
再怎么说本体也是只雁，一路上有水有草的倒也不会饿着，只是在微草呆了那么久，乔一帆的胃也多多少少被仙家的食物养得娇贵了，吃了太久的野生植物，终究使他有些营养不良，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一家茶馆前。
醒来时，乔一帆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个温柔的女声轻声说着“你醒啦”，然后一碗粥递了过来。
乔一帆愣愣地接过碗，问：“这是哪里？”
女声的主人眨眨眼，将乔一帆可能的疑问全部回答了：“我是唐柔，鹤族的。这里是兴欣茶馆，老板娘叫陈果，是只鹿哦。你在茶馆前晕倒了，我们就把你抬到这儿来啦。”
乔一帆还没答话，又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那孩子醒了吗……哎呀，可算醒了！”陈果欣喜地快步走来，唐柔拉住了她：“果果，别把人家吓着。”又转头去对乔一帆说：“这就是老板娘啦。”
一直发愣的乔一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这两人救了自己，连忙道谢，简单介绍了自己。
“天河那边来的？你是微草的人？”陈果惊呼。
“现在不是了……”乔一帆低落。
陈果自知戳了人家痛处，慌忙转移话题：“赶紧把粥喝了吧，等你身体好一点，再带你吃点好的。”
乔一帆犹豫半响，还是谢绝了陈果的好意，表示自己要赶紧离开。
陈果皱眉：“你都营养不良了你知道吗？你还要到哪儿去？你——”
“我身上没有钱。”乔一帆脸红。
陈果一呆，想到乔一帆必定是受了什么欺辱才离开了鼎鼎有名的微草舫，身上还一文钱也没有，心里更是不忍，便坚持要乔一帆留下来：“你就住这儿，在我这给客人端端茶，我给你工钱。”
乔一帆突然遇到这样的好意，有些不知所措，唐柔又适时补充道：“没关系的，留下来吧。你看我就是这样，还有一只雪狼也一样没一文钱还住在这儿呢。”
陈果连连点头：“而且你比他可爱多了，赶他走也不能让你走啊……你不会是嫌我这地方小吧？我这儿生意可好得很呐，而且我又包吃住，给你的工钱你都可以存着……”
乔一帆笑，他知道老板娘不是真的认为他嫌弃这间小茶馆，而是在劝他放心留下。他道了谢，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粥，耳边老板娘喋喋不休的话语已经转移到对她们刚才提到的雪狼的抱怨上了，他静静听着，为老板娘不把自己当外人感动，抬头对上唐柔无奈的笑，他也回了一个笑容，心里已经开始了对新生活的期盼。
第二天他见到了那只雪狼。当时乔一帆正和两个姑娘一起吃早餐，一个泛着困意的声音伴着虚浮的脚步传过来：“吃饭也不叫我……”乔一帆抬眼望，一个面色慵懒的男人无精打采地踱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烟草。
陈果很是嫌弃：“我以为你有了烟草就够了呢。”她撇撇嘴，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乔一帆介绍道：“他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雪狼，叶修。”
乔一帆差点摔了盘子。
他颤颤巍巍地摆正了餐具，小心翼翼地问：“叶修？嘉世堡堡主叶修？‘斗神’叶修？”
“是呀！”陈果答得非常理所当然。
乔一帆偷偷地瞟叶修，名声在外的狼族首领脸色苍白，看起来更像是营养不良，他心不在焉地拉开椅子坐下，吐出叼着的烟草，挑着食物往嘴里送，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的样子。
陈果拦住了叶修的动作，把他的头扭向乔一帆这边，介绍道：“这是乔一帆——”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叶修惊讶道：“咦，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眼看陈果就要炸，唐柔连忙出来说话：“他就这样，说话欠揍，一帆你别在意。”
乔一帆连说“不介意”，开玩笑，这可是真的“斗神”呐，比王杰希都要高一个档次的人物，他哪里敢介意什么。
陈果一股火没发出来，没好气地继续说：“一帆以前是微草的人，以后就是我这儿的人了，你照顾点儿。”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叶修也从陈果轻飘飘的一句“以前”明白了乔一帆的处境，当下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陈果的要求，同时也打量起乔一帆，眼中有了些兴趣。
当叶修招呼乔一帆过去露出了点想指导一下的意思时，乔一帆简直受宠若惊。叶修只握了握他的手感受了一下经脉里的真气流动，就判断出他的底子跟微草的功法不是一路的。乔一帆有些失望，他的底子根本就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野路子，跟哪家功法都不会是一路的，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能有更高的修为了？
可叶修显然并不这样想。他神神叨叨地对乔一帆说，你有天赋，只是修炼方法不对路，我有办法让你修炼适合你自己的功法。
于是乔一帆在叶修的指导下度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乔一帆的修为突飞猛进，他感到自己仿佛脱胎换骨，增长的功力远超在微草的许多年。乔一帆高兴的同时，也常想起在微草的日子，想起他的好友高英杰，想起王杰希。他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让王杰希见到他的进步。他不埋怨王杰希让他离开的决定，也对王杰希会不会后悔没有兴趣，他只想再见到王杰希时可以坦坦荡荡地问一句：如果是现在的我，你还会让我走吗。
“万妖斗”很快开场了。这次的“万妖斗”由狼族提供场地，众妖族都带着族内精英在开场前陆陆续续赶到嘉世堡。
宣布开场的自然不是叶修，而是现任堡主刘皓。有人嗤笑：“以为坐了堡主的位置就真的成了堡主了吗？”
刘皓心下不快，面上却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缓声道：“对我有什么不满的朋友有什么意见稍后可尽管找我一叙，只是现在先顾着大局，和和气气地办了这‘万妖斗’，如何？”
他这一副大度容人的样子让发出嗤笑的人也不太好意思，嘟嘟嚷嚷着退下了，不少人都在心里称赞着这新任堡主的度量。
人群里，乔装打扮的叶修漠然注视着一切，陈果则不屑地哼了一声，唐柔倒是有几分唐门大小姐的气质，并未有什么反应。他们早已将乔一帆当作体己人，有什么话也不避着他，因此乔一帆也有些明白灰狼族的首领刘皓与胡狼族首领陈夜辉是如何相互勾结暗施手段害得叶修在狼族元老院里威信尽失，被大长老陶轩下令放逐。
但明面上叶修还是自己出走的。毕竟叶修有着“斗神”之名，对于其他妖族来说虽然是个难缠的对手，却也有着不小的威望，嘉世还不敢公开反对叶修。刘皓虽心术不正，但也确实有几分实力，此刻他正按着历年来“万妖斗”的规矩，先为妖族圣物——圣杯及杯内圣戒注入妖力，为妖族祈福。
往年圣杯总会散发出幽光托出闪着金光的圣戒以示妖族平安，然而这一次却出了意外。圣杯的幽光不再是祥和的乳白色，还掺杂着青紫色，还隐隐伴着雷电声响。而后圣戒出，却也不是被一团平和的金光笼罩，而是缠绕着一条条细小的闪电，在一阵“刺啦啦”的刺耳声响中突然爆裂开来，掉落杯中。
众妖本惊惧得大气不敢出，在碎裂的圣戒落回圣杯的脆响后，有人先回过神来开始小声议论，而后议论声越来越大，说是预示嘉世衰落的也有，说是预示妖族有难的也有，各执一词吵嚷起来。
在嘉世发生了这种事，刘皓的脸色当然好不到哪去，他也无法制止众妖的讨论，只得请“荣耀”联盟主席冯宪君出来镇场子。冯宪君召来联盟的占卜师研究圣物异象，而占卜师实施了一系列占卜术后，在屏息以待的众妖面前一脸凝重地宣布了圣物异象的含义：
妖族死劫。
顿时一片哗然。哭叫的，咒骂的，祈祷的……而圣戒虽然已经掉落，可圣杯的光芒还未消失，甚至开始燃起了青紫色的火焰，雷电声响也愈演愈烈，更加剧了恐慌的蔓延。虽然也不乏不相信的人，却最终都受了恐慌气氛的影响，兀自哀叹起来。
就在此时，仿佛响应这雷电轰鸣一般，远处格林之森的方向也传来一声怪异的吼叫。
刘皓脸色一变，立即将灌进了妖力的声音送出：“大家不要惊慌！”可是刚才那一声野兽般的吼叫众妖都听得真切，任凭刘皓如何呼喊也不能制止人群的骚动。
刘皓一脸阴沉，正要让胡狼去把族里首领找来，陈夜辉就自己跑了过来。他满头冷汗，慌张至极，全然不在意刘皓对他“败事有余”的谩骂，只颤抖着声音报告着：“暗夜猫妖失控了……”
刘皓头皮一炸：“闭嘴！这么大声想死吗？！”
可是已经晚了。出现了暗夜猫妖的消息已经疯狂地散了开去。
“暗夜猫妖？！”
“刚才是不是陈副堡主说了暗夜猫妖？！”
……
陈夜辉从格林之森逃回本就是死里逃生，带过去的几个亲信无一生还。亲眼见到暗夜猫妖如何生生撕开血肉啃噬白骨的他还保持着一丝神智前来汇报已十分艰难，哪还顾得上自己与刘皓的那些密谋，此刻已失了浑身力气跌坐在地。而已察觉到什么的冯宪君也顾不上维持秩序，命联盟护卫擒住刘皓，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短短一刻钟，圣物异象，猫妖怪吼，嘉世堡主被擒，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许多人还不明所以之时，也有些人渐渐捋清了真相。恐怕是刘皓使了什么阴谋诡计逼走了叶修以后偷偷饲养了已绝迹许久的凶兽暗夜猫妖试图以此为依傍在妖族间兴风作浪，不想暗夜猫妖却失去控制，不仅暴露了刘皓的阴谋，还对整个妖族产生了威胁。
越来越多的暗夜猫妖苏醒失控，为低等生灵提供栖息之地的格林之森内已鲜血遍染。修为深厚的妖也不能轻易应付暗夜猫妖，更何况那些根本无法修炼的生灵？浓郁的血腥味划开空气涌来，仿佛化成了实质似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声比一声迫近的吼叫更引爆了恐惧与绝望，无数人已经崩溃大哭。
“别慌，还没完。”一个混着雄厚妖力的沉着冷静的声音突然从高台上传出，众妖抬头看去，赫然是已经失踪许久的叶修！一时间，无论是叶修的同族，还是与叶修敌对的族群，心中都真的相信了“还没完”，只因为妖族的最强者，“斗神”叶修是这么说的！
“妖族死劫在即，需各族共同全力以赴，我暂作指挥，可有异议？”
一瞬沉寂后，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呼声：“没有！”“叶神！都交给你了！”族长们也都点头默认，谁也不能否认叶修的实力。冯宪君也放心退场审问刘皓，将场面交给了叶修。
叶修抬手示意安静，也不说感谢支持的废话，即刻开始指挥：“嘉世！东路进入格林之森，剿灭沿途猫妖！”
嘉世各族首领见到叶修本就激动万分，现下听见叶修号令当即齐齐应了“是”，便带着族人朝格林之森赶去。
“霸图！西路进入！”
霸图城城主韩文清皱着眉板着脸一言不发，立刻转向格林之森，挥了挥手示意族人跟上，身后是正计算进入格林之森的最合适角度的副城主张新杰。
“蓝雨！北路！”
蓝雨阁阁主喻文州朝着叶修微微欠了欠身，便带着族人行动了，副阁主黄少天则喋喋不休着“阁主你看他失踪了几个月突然出现还摆起架子了，还真想一个人号令整个妖族啊……”脚下却也没有怠慢，紧随喻文州身后，时不时还吆喝两声让族人快点儿。
一族一族开始行动，直到陈果、唐柔被叶修赶去同烟雨楼的精英们一起疏散居民，场上只剩下微草舫。
王杰希主动上前：“叶前辈，是否有特殊使命需要微草舫来完成。”
叶修跳下高台，早已没了刚才号令众妖的气势，又换上了他惯常的欠揍语气，半真半假地啧啧叹道：“可不是吗，有些事啊就非微草舫的舫主亲自出马不可。”
王杰希知道叶修自然会说出他的安排，也不接话，只盯住了叶修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叫了一声：“一帆。”
“啊……”乔一帆有些不知所措，探出了脑袋小声答了句“前辈好。”
“啧啧啧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一会儿一起行动让你看个够！”叶修不顾脸色通红的乔一帆调侃道，又接着说道：“刘皓能养出这么多暗夜猫妖，恐怕嘉世堡里藏着暗夜猫妖的母体，我们得去冰霜森林杀个冰霜塞恩拿个点冰法杖干掉那个母体。”
也就是叶修，能把在遍布哥布林小怪的冰霜森林里杀掉一个哥布林领主拿到人家体内的东西说得如此轻巧。
王杰希会意地点点头道：“但是冰霜森林到处都是毒草毒气毒液，所以需要善用药的微草跟着你一起，是吧？”
叶修呵呵一笑，叫出了已许久无人敢叫的外号：“没错王大眼，赶紧的吧。”
一行人即刻朝冰霜森林赶去。乔一帆自从离开微草后第一次与高英杰见面，两个人都兴奋极了，叽叽喳喳凑到了一块儿。
“英杰。”王杰希突然出声唤道，“你去队伍最后走着，防止有人掉队。”
“啊？哦好。”高英杰对王杰希向来言听计从，立刻就要执行这个命令，对乔一帆抱歉地笑笑，便管理队伍末端去了。乔一帆本为了跟走在王杰希身边的高英杰说话，几乎挨到了王杰希，现在更是直接走在王杰希身边，立刻变得拘谨起来。
“还好吗？”王杰希主动问他。
“嗯……挺好的。”乔一帆局促。
“修为也长进了不少？”
“啊……多亏了叶修前辈指点……”
一路上一问一答，看似和谐，实际上只是王杰希找着话头，他不说话，乔一帆便沉默。王杰希了解乔一帆的性子，心知他不会因被要求离开微草而怨恨，却也知道这件事对他必定有很大影响，相见这么久也未与自己对视过。毫不怀疑让乔一帆离开是个正确决定的王杰希，此刻却希望陪在乔一帆身边的一直是他。
进入了迷雾重重的冰霜森林，连叶修也开始慎重起来。微草人善用药是妖族间众所周知的，此刻他们便仔细辨认着哪条路可走，又时不时抛出可中和毒气的药丸。
可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这里活跃着身材矮小却极其灵活，并且会主动攻击非同类生物的哥布林小怪，一队人穿行的动静便引来了许多。这些小怪缩在密林间，冷不丁就窜出来挠出一爪子，逼得人不得去将缠上来的小怪彻底消灭。小怪越聚越多，为了走到森林深处找到冰霜塞恩，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与小怪纠缠为剩下的人开路。
毫无疑问，更具攻击力的冰霜塞恩应交由叶修与王杰希来攻克，然而乔一帆竟也跟在他们身边，这让王杰希的几个弟子有些不满。曾经常嘲讽奚落乔一帆的肖云看着乔一帆与师傅交谈的样子，心中不屑冷哼，一分神便忽略了一只跳过来的哥布林，等他注意到身上的冷风时，哥布林已对着他的眼睛伸出了爪子，他惊惧之下只慌忙闭紧了双眼，不想一道更凛冽的劲风从他眼前划过，攻击他的哥布林已惨叫着摔倒了一边。他睁眼，只见乔一帆手握太刀雪纹，还保持着挥出这一刀的姿势，表情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坚决和凌厉。
而后乔一帆收招，又恢复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后辈的样子，小声道：“肖云前辈，请集中精神，小心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更多的哥布林扑了上来，他们这短暂的一个停留让行动迅速的哥布林抓住了机会疯狂攻上来。走到这里的人本就是王杰希的弟子，面对这场面也丝毫不惧，只是小怪数量繁多，实在有些麻烦。他们颇为恼怒地甩开一个接一个哥布林，突然间被不远处的白光吸引了一下目光。
白光绽放之处，乔一帆微微飘离地面，他眼眸微阖，周身的空间竟有些扭曲，手中雪纹泛着锐利的银光，流转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巨大力量。蓦地，他猛一睁眼，双手握住雪纹便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旋转而过，留下让人眼花缭乱的残影，所过之处能量波动仿佛撕裂了空间，大片大片哥布林吱吱哀叫着倒飞出去，正与小怪拼斗的人也不得不使出全部内力抵抗才避免被这股巨大的能量掀翻。
“嘿嘿，”叶修一副得意的样子凑到王杰希身边：“怎么样，这招数不错吧？他最擅长范围攻击，这种场面交给他来控场再合适不过。”
王杰希不语。他能感到乔一帆的修为已远超从前，但没想到他还是有些低估乔一帆的实力。他尚且惊讶如此，更何况他那些个弟子？他们还未从刚才那一击的能量余波中站直身体，就要接受曾经瞧不起的小师弟如今已有如此深厚实力的事实的冲击。
还是为好友的变化惊诧而喜悦的高英杰率先反应过来。他冲到乔一帆身边，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一帆！你现在好厉害！”
“呃……没有吧……”释放了让人刮目相看的一击的乔一帆却还是小心低调的性子。
“有的！”高英杰说，“一帆，我们在这里拦住这些小怪，你快和师傅还有叶修前辈一起去找冰霜塞恩吧！”
乔一帆转头望望叶修，叶修点头：“你的功法独特，有你在消灭冰霜塞恩会更快一些。”
王杰希便如高英杰所说下了命令，乔一帆与好友告别后立刻跟上，三人朝着冰霜森林深处探寻。
没过多长时间便传来一股威压。与哥布林小怪的激烈战斗早已惊动了体型庞大的哥布林领主，此刻摇头摆脑从密林间探出的正是冰霜塞恩。
没有多话，叶修立刻冲上前挥出他的武器千机伞，伞尖喷射出火舌吸引着冰霜塞恩的目光。王杰希手掌一挥，也幻化出了他扫帚形态的武器灭绝星辰，翻身骑上便飞上半空去挑衅冰霜塞恩。乔一帆手中雪纹翻飞，隐隐浮现出复杂的咒文，顷刻间一个控制行动力的阵法丢了出去。
叶修、王杰希攻击不停，乔一帆在恰当的时机放出抑制敌方行动和强化己方攻击的各种阵法并准确地笼罩住目标，同时也看准了机会补上蕴含着巨大妖力的攻击。
三人如此配合着，不断掠夺着冰霜塞恩的生命。直到听到叶修大喊一声“一帆”，乔一帆立时摆好姿态，开始发出之前击退小怪的招式。
一阵阵能量波动荡开，随后一声巨响，冰霜塞恩轰然倒地，渐渐化为碎霜，点冰法杖显现出来。叶修捡起点冰法杖扔给了王杰希：“拿好啊，怎么保持住这玩意儿的能量，你最有办法了。”
三人开始往外走，而王杰希妥善收好点冰法杖后就往乔一帆身边靠。乔一帆有些紧张，但他在王杰希的絮语中终于放松了心神。
“一帆，你现在很厉害。”
“当初我没有太多时间关注你，我很抱歉。”
“你现在能得叶前辈指点有如此进步，我很为你高兴。”
……
乔一帆虽一直讷讷不语，心却如泡进了温泉一般舒适。这是王杰希啊，他初化形时第一眼见到的人，他孤独了那么多年给了他一个家的人，他一直默默憧憬着的人。他听到过族中长辈说，我们这么努力修炼，不过就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那么他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努力修炼呢？
因为，因为……
“……你走以后我常常想到你。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太高兴了，一帆。”
当然是因为王杰希啊，乔一帆想。王杰希自然不需要他保护，他努力修炼，为的是能和王杰希比肩。
“前辈，”乔一帆自相见后第一次直视了王杰希的目光，露出了微笑：“我也常常想你，能再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王杰希看着他的微笑，恍若看见了夏夜星辰闪烁着可爱而活泼的光。
带着被哥布林小怪骚扰得狼狈不堪的族人走出了冰霜森林，王杰希转向叶修：“接下来要怎么做？”
叶修打量着他身后喘着气的一群人道：“他们就在这歇着吧，我们去嘉世堡找暗夜猫妖的母体，点冰法杖往心脏一捅，解决！”
说着他就大大咧咧地上前走了，王杰希和乔一帆跟在他身后，问他嘉世堡那么大，要去哪里找，叶修回答应该在嘉世堡后山的禁地。
抄近路进了后山的一线峡谷，靠近了禁地，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意味。突然叶修一声暴喝：“闪开！”王杰希一把抓住乔一帆往旁边躲去，堪堪与一只巨爪擦肩而过。乔一帆一阵心悸，回头望了一眼，刹那间仿佛心脏停止了跳动：一头足有嘉世堡主城楼大小的巨龙正扒开岩壁上掩盖的藤蔓，发出嘶哑的低吼，从山洞中探出庞大的身躯，一双灯笼大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叶修跳上岩壁一边吸引着巨龙的目光一边大喊：“我来拖住它！你们去找母体！”
乔一帆急道：“前辈，你一个人不行……”
“这头龙只要拖住，母体要消灭！拖住它我一人即可，你们快去消灭母体！”
乔一帆还想说什么，王杰希拉住了他：“一帆，叶前辈说得对，消灭母体才是关键，容不得一点闪失。”
乔一帆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当即咬牙点头，任由王杰希拉着他跨过狭隘的岩壁夹缝，迈向禁地深处，余光瞥见了一头巨大的雪狼与巨龙缠斗在一起。
踏入禁地，又是一片天地。幽暗的丛林散落着点点明明灭灭的荧光，前路朦朦胧胧似乎被月光笼罩，不时还有参差的虫鸣响起悦耳动听，阵阵微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幽静的环境几乎让人忘了外面正在进行怎样惨烈的拼斗，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不真实，难以想象这里其实暗藏杀机。
“怕吗。”王杰希紧了紧手，侧头问道。
乔一帆摇摇头。他的手一直在王杰希手里，被牢牢握住，这让他有些脸红，又庆幸禁地幽暗，王杰希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们一路上一边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一边仔细感受着暗夜猫妖母体的气息。
忽的王杰希停下了脚步。乔一帆想问他怎么了，却又不敢出声怕影响到他。静立了一会，乔一帆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了，一种被什么盯着的感觉漫上心头，惊得他浑身汗毛竖立，反射性地就向感受到目光的方向丢出一击。
一声尖厉的哀叫几乎穿透耳膜，一个浑身漆黑的毛茸茸的庞然大物从密林里滚了出来。它舒展开身子，甩起长而粗的尾巴，一只眼睛滴着血，另一只眼睛泛着妖异的光芒，黄色的瞳孔里似乎充斥着人性化的怨毒。
“是母体！”王杰希沉声道。
他话音刚落，猫妖便闪电般窜上来挥出爪子，破风声仿佛撕裂了空气。乔一帆闪身退去，妖力向手中汇聚，幻化出了太刀雪纹。而王杰希也在瞬间亮出了他的灭绝星辰，并翻身骑上飞离了猫妖的攻击范围。
猫妖一击不中，愤怒咆哮，又举起巨大的掌爪，带起一股艳丽的紫芒，对着乔一帆怒砸而下。
乔一帆瞬移躲过，雪纹闪着白芒劈砍在猫妖落下的巨爪上，猫妖猛地展开身体，发出尖锐的嘶鸣，王杰希就在此时举起点冰法杖冲着猫妖心脏的部位暴掠而去。
不想这猫妖母体不仅会肉体攻击，怒吼着的猫妖张大的嘴里喷射出一股灼热的紫色火焰，王杰希连忙改变方向躲开。
而猫妖见王杰希退去，又弓起身子找到乔一帆的位置，又喷出一口火焰。
乔一帆手中雪纹一抖，凭空化出了冰墙，拦住了急射而来的紫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乔一帆想，他们的体力总会耗尽，到时候不但解决不了猫妖，连他们都要搭在这……甚至整个妖族都要毁灭。乔一帆抬头望了望因受到飞在空中的王杰希的挑衅又直起身子露出心脏位置的猫妖，灵光一闪，雪纹幻化消失，他自己则化了原形。
王杰希正艰难地试图靠近猫妖的心脏，却总是被猫妖的攻击阻挡。忽然间他眼角余光里白光一闪，一只白雁张开柔顺的翅膀升向半空，又急急地折了个弯，迅疾地朝这边飞掠过来。
白雁小小的身形在猫妖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但比猫妖灵活许多。他穿梭在猫妖胡乱挥舞着的巨爪间，轻巧地躲避着一道道紫焰，引得猫妖越发狂躁，整个直立起身体，伸出两只爪子一同攻击。
就是现在！一直跟随着猫妖身体晃动的王杰希终于等到了猫妖完全暴露出心脏位置的机会，灭绝星辰猛地加速，载着王杰希朝猫妖疾驰而去，王杰希手中的点冰法杖也准确地捅入了猫妖的心脏。
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音波化为了巨大的能量击落叶片，切开树枝，也掀翻了王杰希与乔一帆。猫妖痛苦翻滚，尾巴扫过之处又造成了巨大破坏，心脏处的点冰法杖犹自亮着寒光。
过了好一阵，猫妖渐渐平息，点冰法杖的光芒也微不可见了，猫妖的身体开始消失。已化为人形的乔一帆与王杰希并肩而立，他的手又被握在了王杰希手中。他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也就红了脸任由王杰希牵着他，心里尽是与王杰希并肩战斗的欣喜。
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以至于王杰希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一脸迷茫地抬起头。
王杰希忍不住笑：“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乔一帆不好意思，小声嗫嚅着：“我想……今后都能这般……与前辈并肩……”
王杰希听清了。他将乔一帆的手拉到唇边落下轻轻一吻，郑重道：“说好了，你我此后自当如此并肩。”
二人正沉浸于有些旖旎的氛围，异变突生。猫妖化成的黑雾中，一个鸡蛋大小的黑色球体突然暴射而出直直窜向禁地更深处。
王杰希陡然变了脸色道：“是猫妖的内丹，竟然也已有了灵智了，不能让它逃了！”说着便踩着脚下生出的光轮追了出去，乔一帆也紧随其后。
到了禁地更深处，内丹突然急停，王杰希心道“不好”，正欲退后，却已经迟了，周围已围上了密密麻麻的毒虫。乔一帆落后了些，赶到时已被那些比外面的正常体型大上一倍的蜘蛛、毒蝎等拦在了圈外。
眼见猫妖内丹要逃，而王杰希正被毒虫纠缠，乔一帆又化为了白雁朝着内丹疾掠而去。那内丹倒也真的有了人性一般，见自己无法顺利逃脱便也有了拼个鱼死网破的意思，调转方向就朝着乔一帆嘶嘶放出紫色闪电。
白雁在半空中翻滚、闪避、攻击，地上的王杰希却有些力不从心。毒虫蜂拥而上，他无法保证不受到一点伤害，渐渐有些头晕乏力。躲得稍慢了些，便被不知什么东西咬了手腕，灭绝星辰从他手中掉落、消失。
正被白雁紧逼着的猫妖内丹突然收起了全部攻势朝已陷入劣势的王杰希弹去，在毒虫圈上方爆裂成一团黑雾。王杰希此刻要摆脱吸附在身上的毒虫已是艰难无比，又何来力气躲避当空笼罩下来的黑雾？
白雁在猫妖内丹爆裂的刹那看到了王杰希的处境，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而后一枚白色球状物从他口中射出也爆散成一团白雾。白雾来势凶猛，霎时间便裹住了黑雾将其强制消融，下方毒虫也受到威压而潮水般退去。
被白雾笼罩的王杰希看起来也神智清明了许多。乔一帆挥着翅膀落到他身边化成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王杰希就先问他：“你刚刚扔出来的是什么？”
乔一帆避而不答：“前辈，我们先赶紧出去吧，保不准什么时候那些毒物再出来。”
两人出了禁地，看到那头守护着禁地的巨龙已倒地昏睡，一旁的雪狼正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痕。见到二人走出，雪狼化成人形迎上来挑着眉明知故问道：“干掉啦？”
乔一帆见叶修身上虽然血迹斑斑，却也没有多严重的伤，放下了点心，应道：“是啊前辈，放心吧。”
可叶修却突然拧眉。他看了看乔一帆，又看了看王杰希，最后又看向了乔一帆：“你的内丹呢。”
王杰希愣。
乔一帆低下头弱弱道：“前辈，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儿吧，免得这头龙醒过来又是一番麻烦。”
说完他自顾自先走了，不敢去瞧王杰希的反应。而王杰希也明白了大概，默然跟了上去。叶修无言，他一直维持的轻松笑容，终究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猫妖母体一死，子体也不能存活。几乎在乔一帆的内丹熔化了母体内丹的同时，格林之森内的暗夜猫妖全都呜咽着消失了，先前被派出去各自执行任务的众妖也都陆续地赶了回来。
叶修宣布母体已被消灭，燃着火焰轰响了一夜的圣杯也在母体彻底死亡的破晓时分重归平静。这一天一夜，从“万妖斗”开场到知晓妖族死劫，再到劫难化解，仿佛在地府边缘走了一遭，众妖还如大梦初醒般小声议论着，族长们则清点着自己族内伤亡。
而雁族族长，微草舫舫主王杰希却迟迟没有回到自己族人的队伍中。他抱着周身正围绕着白光已浑身无力的乔一帆默默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温柔地将乔一帆放下，自己席地而坐，揽着乔一帆的腰，让他能舒适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靠在自己怀里。
“你扔出去的那东西是你的内丹？”
“嗯……”乔一帆发出了一声气音。
“你知道没了内丹是什么后果吗。”
“知道……当时来不及多想……”
王杰希不作声。乔一帆向上探了探身子，勉强微笑道：“我现在的修为怎么样？”
“特别特别厉害。”王杰希收紧了手臂。
乔一帆周身的白光更盛，而他还要挣扎着问一句：“如果是现在的我，你还会让我走吗？”
王杰希在扎眼的白光中仍努力睁着眼睛直直注视着乔一帆，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答：“不会。即便是过去的你，我也不会让你走。当初让你走我不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你。”
乔一帆开心地笑。他没有了内丹，支撑了这么久已实属不易，如今听到了王杰希这般回答，心里尽是释然与欢喜，却也仿佛失了最后一点动力一般，身形开始迅速消散，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王杰希徒劳地伸手去抓那团白光，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他最后看到乔一帆露出一个他最熟悉的笑容，然后动了动嘴。他辨认出了口型，因为那也是他无数次在心底悄悄对乔一帆说却未曾说出口的话：
“我喜欢你。”
大势已去，刘皓与陈夜辉被剥夺了首领职务接受妖族律例的处罚，大长老陶轩自认失职辞去职务离开嘉世，叶修也没有再回去嘉世，而是让自己的小师弟邱非接手了堡主的位置。
死劫已化，妖族的精英也受到了不小的损伤，此次“万妖斗”也就作罢，众妖纷纷回了自己的地盘，王杰希却一直紧跟着叶修。
“哎哟干嘛啊大眼啊？这么关心嘉世啊？唉没事的邱非可是有能力胜任堡主的，还是说你其实是关心我……”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王杰希打断了叶修的胡说八道。
“呵呵。”叶修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内丹都没了，还怎么回来啊？”
王杰希抿唇，不再说话。
“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啦……”叶修见王杰希一副严肃的样子，也不再开玩笑，收起了没心没肺的样子郑重道：“小乔失了内丹，要再化形必得重新修炼，你去他最初修炼的地方等，如若他还愿化而为人，必是在那里修炼。”
此后王杰希便成了挂名的微草舫舫主。大小事务一应交给了高英杰，若不是高英杰坚辞不受，舫主之位也是要一并交了去。
而王杰希则日日在天河边兜兜转转，有时就在初次见到乔一帆的地方打坐待上好几天。他相信乔一帆是一定会再修炼成人的 ，他还等着乔一帆兑现“此后自当如此并肩”的诺言。他也不去找，生怕惊扰了不知在哪个角落修炼的乔一帆，妨碍了他化形的机缘。
他现在有许多许多时间来想乔一帆了。想他端来温度浓度都适中的茶，想他腼腆地笑笑唤一声“前辈”，想他抚过自己双眼的手……
一眨眼，那个刚化形成人还懵懵懂懂的少年俏皮地歪着头对他说他的眼睛可爱；又一眨眼，他看见了少年对着他恭谨敬畏不敢接近的怯怯的模样；恍惚间，他又看到了少年做着“我喜欢你”的口型，在熹微的晨光下消散了身形……
大概是只过了几年，也大概是已过了百年，王杰希如往常一般在水边浅滩坐下，突然间一股熟悉的气息窜入鼻间。
他猛然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力度大得他似乎听见了胸腔里的回音。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眼望去——
清冷而朦胧的晨光下，泛起淡淡水雾而稍显迷蒙的水面上，他等候多时的少年正一袭白袍，一如初见，嘴角含笑，迎风踏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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